前陣子，我受邀去某所高中演講。由於我提早抵達，前一位講者還在進行後半段的分享，我便坐下來，同現場上百位學生一起聽講。
但越聽越覺得⋯好像哪裡怪怪的。
當時講者分享了一頁簡報，好像跟108學年課綱有關(有點忘了)，上面有18項能力指標，有些是學科能力、有些則是偏軟實力，像是溝通或領導力等。
後來，他在數百位學生中，點名了一位男同學站起來回答他的問題。
他問男同學：
「你覺得上面18種能力指標，哪一項是你最擅長的？」
男同學想了一下，
回答「數學推理能力」。
「數學推理能力！？」
講者語尾上揚，像是在質疑學生的答案。
「你哪裡來的自信，覺得自己擅長數理推理能力？」
禮堂裡傳來學生們的爆笑，就像set好的節目效果，大家似乎都在期待男同學會怎麼回答。
「呃⋯就，我很會算。」
男同學支支吾吾，但是說到「很會算」時，我感覺他語氣是很堅定的。
「好哇，那你告訴我，你如何證明你很會算？是有參加過競賽得過什麼獎嗎？還是你的同學經常會找你請教問題呢？」講者反問。
男同學沈默了一會，再次支支吾吾地回：
「我對我自己有信心。」
講者馬上反擊：
「年輕人才不會年紀輕輕，就那麼有自信！有自信這件事，通常是年紀大才有辦法做到的。」
聽到這裡時，我心裡一沉。
開始覺得哪裡好像怪怪的。
原本禮堂還有學生的笑聲，也漸漸沒有聲音了。
「而且，你並沒有回答到我的問題。」
講者繼續追問。
「你沒有向我證明，為什麼你擅長數學推理能力？」
「是有參加過競賽得過什麼獎嗎？還是你是數學小老師？或是同學經常會找你請教問題呢？」
男同學沈默不語，沒有回答。
他站著的背影，在數百位坐著的同學中，顯得特別突兀。我坐在最後面，為這異常的氣氛，感到非常尷尬。
我猜此時此刻的他，根本不知道要回答什麼。因為前面他不管說什麼，都會直接被反駁。
或許是受不了沈默，講師先劃破寧靜：
「我是O大數學系畢業，還是數學老師，你在我面前說你對自己數學能力有自信？」
男同學馬上回答：
「那我不會了。」
「我不擅長數學推理能力了。」
聽到這裡時，我覺得天啊！真是夠了！
我真的非常受不了，這樣如此令人不舒服的「權威式」對話。
其實我心裡知道，講者應該沒有惡意。
我也知道，講者只是想要透過與學生談話，用引導的方式，讓學生知道：學生應該要提出為什麼他擅長某件事的「具體原因」，日後在面試、申請學校時才會比較有利。
講者一再強調：「為什麼你數學推理能力很好？」「有參加過競賽嗎？是數學小老師嗎？同學會找你請教數學問題嗎？」就是他想教育並暗示男同學怎麼回答的最好證據。
但是，真的只有這種教育的方式嗎？
直接照本宣科地回答，真的對男同學是好的嗎？
男同學回答不出來，不就是因為上述幾種情境，可能根本都沒有發生在他的生活情境中嗎？
若他沒有上述那些經驗，現場卻回答「有」，那豈不是在說謊？而且旁邊坐的都是他的同班同學，到底有還是沒有，馬上被戳破。
而且，若他沒有上述那些經驗，那麼講師說的那些「暗示」，聽在他耳裡，會不會反而是種「質疑」呢？
「你沒參加過數學競賽？也不是數學小老師？那你怎麼敢說自己數學推理很好？」
我猜男同學的感受，或許更符合「質疑」的情境吧？所以他才會回答「那我不會了。」「我不擅長數學推理能力了。」
今天換作我是那位男學生，
站在兩三百位學生面前被如此當眾逼問的話，我恐怕也會自暴自棄回應：「那我不擅長了」吧⋯
與其一直逼問他沒有回答到問題，不如換種說法告訴男同學。
舉例，是我就會說：
「你對自己有自信很好，但是面試官不一定知道你有多厲害，所以建議你要找出更具體的方式說明你具備數學推理能力唷！」
「例如：偶爾教同學功課、或是爭取當數學小老師都是不錯的方法。」
諸如此類，讓雙方有個台階下，不是很好嗎？
最後，講者總算讓男同學坐下了。
他補充說：
「剛剛那位男同學一直在跟我唱反調，其實他只要配合我演出就好了啊。」
「他只要回答我：他有擔任數學小老師、或是教同學數學，來證明他的數學推理能力很強，不就好了嗎？」
我聽完後，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。
我早已忘記，他分享的重點為何。
我只記得：不管講者是不是有意的⋯
這感覺都像是在變相鼓勵學生說謊、或是透過演戲，來欺騙別人，訴說他本人根本不具備的經歷。
我知道，在社會中生存，
我們都會有不得不為之的演戲時刻，為了生存、為了更順利的溝通。
這件事本身不一定是錯的，
所以我不打算對此事多做論述與討論。
我只想說，委屈那位男同學了。
站在兩三百位學生面前，被如此公開「教育」。
我不覺得你的回答是錯的。
我覺得權威式教育底下，這種「老師說的就是對」的觀念，才是錯的。
以上都是個人淺見，請酌量使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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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.4.24 上午補充：
其實我昨天猶豫超久，要不要發文的。
因為我很怕是自己過度解讀、小題大作、更怕這樣是在變相網路霸凌那位講師。後來收到校方窗口及許多學生的正面回應，有放寬心一些。
但我想，前一位講師是沒有惡意的。只是當下臨場反應，有些話語來不及修飾，可能會傷到了男同學的心。
發這篇文的目的，第一是希望當事人男同學可以看到，讓他知道他沒有錯；第二是希望透過不具名的方式，讓前一位講者知道自己或許可以修正的地方。
所以，大家答應我，別去肉搜、或是希望公開那位老師是誰好嗎？
每個人都需要機會，變得越來越好。
我沒有想發文毀掉前一位講者，只是希望更多老師們看到此篇貼文，了解自己的言行對學生而言有多重要，不要去毀掉未來更多學生就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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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.4.24 下午補充：
老師當事人已經對此事做出回應，我也已將老師的回覆截圖轉傳給男同學了☺️
截圖貼在下方留言處，已經過老師本人的同意，我們也對此事件用文字訊息聊了一下。
很感謝老師願意正面回答：）
也很感謝老師在私訊與我的互動過程中，都非常溫和地解釋他當下的想法、以及知道自己應該改進的地方。
留言串很多激烈的言論，其實不是我樂見的結果。這邊我也要跟老師說聲抱歉，對不起。
但值得開心的是，此事件已經吿一個段落。
老師做出了反思、男同學得到了回覆。
最後，再次感謝大家對此事的關注。
有建設性的理性討論和經驗分享都很歡迎，
但希望大家不要留關於人身攻擊的言論。
謝謝各位！
This is #癌友有嘻哈 謝采倪 2021.4.23 23:2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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